“33号，XX，你的家属呢？”护士在早晨六点叫我。“还没到呢。”我睁开已经洗好脸的眼睛，正想着如何处理这只得寸进尺迟到的老兔子，敢放我鸽子，到点不来。“我一会再帮你洗一次肠。”就算是护士柔软得让人全身发酥的调，我心里还是感到了一丝痛苦。想着昨天夜里八点钟，我已经领教过了所谓没有痛苦的清肠工作。护士用兑好一定比例的肥皂水，往肛门里灌，目的是把肠子里所有的残余剩渣清理干净，直到拉尽最后一滴有浓状的物体。三个字儿：太痛了。今天早上灌的肥皂水居然还是凉的，简直是凉到我的血管骨头缝里去了。这更增添了我的疼痛指数。“咬咬牙，忍着吧。”我自己安慰自己，“怎么疼总比，那个缺心眼迟到的老男人强。”我一边给ALLAN念咒语，一边告诉自己，要放松，千万别生气，生气也许会更疼。“33号，XX，请过护士站来。”抽了两管血，量了血压。“你老公怎么还没来？”同病房临床的陪护，问。“不知道，他可能是把我给忘了，真够缺心眼的。”我可怜巴巴的答，不过没抹泪。一个缺心眼的坏男人，加一个自私只顾自己儿子的母亲，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儿子。我又在心里很不爽的把他们全家三口默念了遍。面对着刚从手术出来的同病房病人，望着她那轻如白纸的脸，再看看她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，我突然下意识到了，这个手术并非如医生说的那么云淡风轻的过程。“疼吗？”犹豫了好长一会，许久，我冲她呆呆地问。她用尽所有的力气点点头。“我可以看一看你手术的伤口吗？”我试探又好奇地问。肚子面上，四个刚手术后被遮住的孔，突然放大在我的眼前晃，我感到头有点晕。我的目光再顺着她的病号服往下看，裤子面上是一堆一堆的血痕，更是增加了我内心的恐惧。“不要紧的，小姑娘，也许你的手术跟我的不一样，不那么疼呢？”同病床的邻居安慰我。说实话，我并不害怕真正的死亡……三十多年的经历，那些跌荡起伏的故事，亲人朋友的物是人非，早已经让我对活着、死去、名利所有，没有特别的渴求，特别的在意或者得到、或者是失去；也没特别的希望……我心里经常感到迷茫的是生不如死。只是这次的手术，也会有风险，也会死人，也会有意外……“那，要是万一有意外，我的母亲该怎么办？我还没写遗书呢！”我突然有点后悔，这么大的手术，居然没有透露给我的母亲一点风声。她毕竟陪了我三十多年哪……今天中午在店里，看完门诊医生后，遇上了她呢，相关的屁，我没吭半点气。真是太过分了。我还是我，依然有着一般人没有的性格，特质、任性、勇气。时儿勇敢，时儿果断，时儿脆弱，时儿浪漫，时儿善解人意，时儿放荡不羁，时儿纯真无邪，时儿足智多谋，时儿冷酷无情……真若有意外，我该留给她什么呢？脑袋里过着电影一般，数着自己跟ALLAN共同的固定资产、负债，欠款、账目，自己所购过的保险，自己名下的个人财产。大概思考了一分钟。“嗯，算了一圈的现金值，可以让母亲有尊严地安度晚年。”我变得平静而又淡然地迎接死后或许会有的重生。这时候，熟悉的电话音乐响了，是ALLAN。“老婆，大桥堵了，还有半个多小时到。”果然是我最讨厌人的最无法忍受的行为，NNX，居然敢在我手术之前迟到，还居然叫什么大桥堵车，真TNND是过分到了极点。好多女人都渴望嫁给富豪，凤凰可以攀高枝，头一歪，看前邻铺的农民工夫妻，人家的全年收入还不如某些人一笔业务的尾数，但，人夫妻的恩爱指数，相互照料同情的指数，互相陪伴的指数……阿门……“小姐，你渴了吧，我给你倒杯水。”人家的陪护很是热情的招呼我。哎！小姐命比工厂女工贱。感受着这陌生人的关心，身底下被插着那根没有什么人的尊严，只代表自己是一位生理功能无法自理的导尿管，我就差抹泪的激动了。“叫我XX吧，别那么客气。”我抬了一下手，十分感恩的表达感谢。“别伤心了，看看我的儿子吧。”邻床的陪护把一张驾照递在我的跟前，“像我吧！”他显得很幸福很兴奋。我定睛望了一望，果然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，轮廓像极了。“他快二十二了。”邻床的陪护脸色悲痛，“车祸刚死。”“我老婆今年四十二岁了。”他指了指床上的病人，“我们希望再生一个孩子。”床上的女人冲我微微地温柔地笑了。我沉默了。“老婆，我来了。”正低头呢，哥们携着他的父母来了。气早就过了头，我都懒得再发飙。“你迟到了。”我心里感到委屈，“坐过来，我现郑重地跟你商量，我有话说。”“啥？”ALLAN过来了。“看她的脸。”我指了指同屋的病人。“手术有风险。”我轻轻地说，“如果我出不了手术室的大门，请你帮助我做好……”“我们俩结婚的时间不久，不到两年，房子也算是共有财产，折三分之一的现金给我母亲尽孝，算是合情合理吧？”“我们的店负了人家的债，一定得如约还呢……”“我能接受并理解你很快再娶，反正你也不爱我，真的。”我很平静地说，“但，得讲诚信哪，人的一生是有自己品牌的。我需要你的帮助，完成我自己这平凡一生的信义。”“你真是个傻老婆，会完整出来的。”“答应我。”“我希望有尊严地活着，有尊严地离开。”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