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员外家的三幅画

朱员外家的三幅画

作者：zwwsj8182

黄河南面有个地方叫马鞍山，山嘛，其实不高（黄土高原海拔在2000米以上）这里住着四姓人家，姓周，姓孔，姓汪，姓朱。拜会亲友的人一来到这地方，如果是初次，又不知道具体地方，自然少不了问乡邻，山有山的说法，水有水的说法。好在这个地方古风犹存，热情的乡党主动提醒你。山顶姓周，东西两腰住着孔汪，打开孔汪后门，后面住着一群朱拱拱。其中不免有调侃，揶揄之辞。到了后来，也就是山顶、山腰、山下的人家光景真个也好像老天爷给划了等级，说也奇怪，住的越高，生活水平越高。俗话说，三十年河东，三十年河西，这话一点不假，才过了不几年，又翻了个过，住得越高生活水平反而越低。这真是皇帝轮流坐，明年到我家。现在低处的朱家就成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土财主，羊满山，粮满囤，日子好不红火。

山下朱家的掌柜的叫朱敬儒，虽大字不识一个，这些年，走南闯北，也知“树以枝叶周全，人将礼仪为先”的道理。儿子到了启蒙的年纪，回家跟老婆一合计，该给儿子请个塾师。请谁呢？关键时刻去找山腰里的汪童生，汪童生虽然没有考上秀才，可也是村子里有知识的人，虽说有些落魄，但为人毫不含糊，一听是这么一回事，立即大包大揽下来。“听说应理县最有名的孔秀才近来赋闲在家，孔秀才可算是本地区最有名的秀才，这个人和我有过交往，我去请，保准来。”朱敬儒虽抠门，但也识大体，明大理，知道“读书即未成名，究竟人高品雅”的道理。

孔秀才是外地人，据说是逃荒才来到宁夏的。人长的很排场，方面大耳，虽说穿长袍，套马褂，却看不到一点书卷气。字写得好，画又数一数二，在这十里八乡，也算是皓月当空，如雷贯耳般响当当的人物。山中无历日，寒尽不知年。朱家年初开馆，不知不觉间，已是腊月二十三，家家开始准备过年了。朱家为了除旧迎新，送灶，一早就开始燃香烛，摆供品，把新买来的灶神像贴在灶上神龛里，还请孔秀才写上“保佑”，和“油盐深似海，米面积如山”的对联。朱员外一边除尘一边嘴里念着灶辞祭灶王“上天言好事，下界保平安。”完毕后又对打扫陈灰的人喊：“打扫干净点，腊月不扫尘，来年招瘟神。”其他人一边应称“知道了！”一边擦洗桌椅、冲洗地面，用干净、整洁来迎接新年。小晌午打扫到秀才住的厢房了，秀才明白原来今天祭灶，脱口说道：“腊月二十三，黑馍馍垒上天。该回家喽！”太阳快正中的时候几个庄邻和汪童生把自己家里的陈灰打扫掉后，大家在一起晒太阳，谝着谝着肚子就饿了，不知谁说该到吃饭的时候了，一说吃饭，大家条件反射似的自然想到了好吃的。汪童生想得更具体，一下子想到了昨天朱员外从集上买来的那个红艳艳的猪头。大家越说越激动，一合计决定找个借口到朱员外家，拔拔铁公鸡的毛，喝他家酿好的糜子酒，打打牙祭。

大凡做什么事情都要出师有名，在吃这方面中国文明的早，也比较开化，当然大家的聪明才智也最发达。一个臭皮匠，彼此没商量，两个臭皮匠，有个好鞋样，三个臭皮匠，顶个诸葛亮。几个臭皮匠一合计，有了！今天永康堡的许保长来巡视，现在正在村公所，请上许保长在加上去拜访孔秀才，你说这两条理由够不够硬，他老朱总不会再叵责。其他地方把这种蹭吃蹭喝，叫挨光，或打秋风，我们这地方没这种叫法，也找不出这类的词汇，但乡里人把这叫做“吃嘴没方子，推故借筐子。”似乎多少带点贬义，看来存在的便是合理的，一来打打牙祭，二来又不失面子，何乐而不为，所以爱吃喝的闲人，自然也就经常借起“筐子”来。借筐子当然要瞅准空子，事主家里要有吃有喝，二来要有个有声望的人当台柱子，三来要有人组织，散兵游勇过于分散当然没有战斗力，成不了气候。今天永康堡的许保长正好可以当当挡风的树，遮雨的伞，再加上有保长带头姓汪的谋划就成了正规军的特别行动队。于是汪童生率领大家，找到保长并不停地撺掇，“朱敬儒昨天买了个猪头，今天敬灶神，他光想把灶神的嘴抹甜了，难道就不怕得罪您老人家。这老家伙陈粮压新粮，二毛皮筒子都起虫了，家里发的骨嘟嘟，要说您老人家来视察，派饭早就轮到他家了，好几次都被他耍奸躲掉了，这次看他往哪里躲。”保长一听连声说“使得，使得，就这么办！你去对他说，就说待会我去拜访孔秀才，该准备的都准备好！”到了中午许保长在汪童生和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陪同下来了，不一会就都到了朱家，席也开始了。说是席，一来摆得是八仙桌，二来饭桌上多了荤菜，又有酒，在乡党的眼里这算是真正的宴席。今天这些人饭量好像特别的大，下一道菜还没上来，上一道菜早就到了爪哇国，他们深知物力维艰，一餐一饮来之不易，碗里的米饭也被打扫的一干二净，根本不用再洗碗。朱员外说自己再去催菜，就好长时间没见来，大概是做菜的掉到了茅房里。酒是自己酿得糜子酒，整整一坛，马王爷保它草场宽。于是大家开始了第二道程序，孔秀才今天菜没叨几筷子，但心情出奇的好，酒也喝的多，席间汪童生醉醺醺的对孔秀才说：“今天良辰美景，赏心乐事四美具备，先生何不说几句祝福的话，添添旺气。”孔秀才当仁不让地站起来，向大家鞠了一躬说：“先贤说过，圣人敛福，君子考祥。多积阴德，诸福自致，是取决于天。尽力农事，加倍收成，是取决于地。善教子孙，后嗣昌大，是取决于人。只有敬天事地交人，将来之福，才会如灯里添油，越添越明。”客人们一连声的叫好，不知是谁说，“请先生画一幅画。”秀才也不推辞撤掉酒席摆上笔墨纸砚，略一思索，寥寥几笔，一幅画就呈现在大家的面前。然后，又在画的右边，写了两句诗“宁上首阳山，耻食周家粟。”只见蝇头小楷犹如钢筋铁骨一般，画面上的山势雄壮，就像门前马鞍山，那不知名的菜蔬灵泛的就像能滴出水来。大家又是一片叫好声。汪童生连声叫妙,“字画相映成趣，真乃佳作。”保长也凑热闹，“先生再画一幅”。秀才不假思索又画了一幅，画上画的一盘白菜，一碗米汤，旁边提了两句诗“教馆本来是下流，傍人门户渡春秋。”保长也粗通文墨赞道：“书法有兰竹气，深得郑燮真传。”有个上了年岁的，大概是没吃饱，也评价说：“你看这白菜，还冒着热气，这米汤像是端起来就能喝。”汪童生平时最会帮腔，话也说得好，借着秀才兴致高讨趣地说：“先生今天我们的肚子不高兴，总该让我们的眼睛高兴吧。听说先生画人物可是一绝，您就让我们开开眼吧！”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，秀才喝了一口水，坐在那里出神。童生小声对大家说：“不要吵，先生在构思。”不一会儿，先生慢慢地站起来，走到桌子前，又犹豫了片刻说：“君子人身处陋巷，一箪食，一豆羹，不改其乐。其实饭饱思味，浓淡之境都消。今天作画全为搏大家一笑，并非跟谁过不去，光风霁日，草木欣欣，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。”说罢，就画了起来。提悬拖跳，一枝笔腾挪跌宕，上下翻飞，一会儿像龙饮长涧，一会儿象天女散花，有时像蛇一样蜿蜒爬行，有时又像猴子在树间飞行，秀才那姿势，就像一名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，又像是布云闪电的云母雷公，样子神气极了，看的大家如醉如痴。不大一会一幅素描出现在大家面前。画面的中心是一座宅院，院里院外有两个女人，年轻的女人手里端一盆水，正好泼在从院门前经过的老女人裤裆处，年轻的露出惊愕的表情，年老的似乎呆住了。大家欣赏了半天，只觉得画的太好了，就是不知道画得啥意思。问秀才只是笑着说，全在画里。员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站在人堆里，大概是怕人问起菜，一直没吭声。腊月二十三的宴席就在大家叫好声里划上了句号。

第二天，孔秀才背起行装就回了家，朱员外高高兴兴地将三幅画贴到堂屋的西跨墙上。

第二年开春到了开馆的时候，员外长等秀才不见，短等秀才不见，只好去找汪童生来家里合计，汪童生喝着小酒，就着小菜，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，正在冥思苦想的时候，情不自禁地抬头看见了西墙上的画，细细一琢磨，高兴的一拍大腿差点跳起来，“我知道了，我知道了！”像老牛突然发现了有绿又嫩的青草，两只眼睛兴奋的能点着旱烟卷。“你说这孔秀才的脑瓜子还是人的脑子吗，真是个人才啊！”员外一连声地问“到底咋回事，你到说说！”汪童生指着三幅画说，“你看第一幅，说你只给素餐；第二幅说不仅是吃素的，喝得是稀饭连肚子都吃不饱；第三幅是说，人家不教你家的儿子了。”朱员外说，“我咋看不出来呢。”“你看，那个年轻的媳妇把水浇到了哪呢？”“浇到了老婆子的裤裆上。”汪童生顿了顿说：“人家这是说，浇他妈的那个。”员外愣了半天才回过味来。汪童生后来一谈起这件事，就会发一番感慨，“君子之才华，玉韫珠藏，不可使人易知。待君子应恭而有礼，不然自取其辱。”

2010年1月31日